退烧之后,她去拜见了叶淑婉。
她阴惨惨地对叶淑婉笑,高烧所致毫无血色的脸上,用以盖住病色的口脂,红得像一团鲜血。
她说:黎大人托梦于我,说若是不亲自找回他的尸骨,他将日日夜夜纠缠害他之人,直到她变成一个疯子。
青宣女帝疯了。
她时常赤着脚,散着发,在皇宫中乱跑。
有的时候上着朝,她会突然目光痴傻地盯着前方,叫那个人的名字。
有的时候,她会像一缕幽魂一样飘进太后的寝殿,在床前自语。还对惊醒的叶淑婉说:小点声,别吓着他。
叶淑婉被吓得不轻。
第三个月,她同意了沈凝的要求。
御驾前往西南,为失踪在西成山的黎臻一行,做一场轰轰烈烈的法事。
将沈凝牢牢掌控的叶淑婉作出了让步,代价是沈凝也必须退让一步。
西南一行,太后亦在仪仗之中。
她要牢牢抓住坐在皇位上的小傀儡,让她陪自己演完一场精彩的木偶戏。
她却不知道,在西南瘴气缭绕的深山中,这个小傀儡不仅挣开所有的掌控,还把引线,紧紧缠绕在了傀儡师的脖子上。
0011 错过
很多年后,沈凝躺在黎臻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望着龙纹帐顶。
失眠有的时候是值得享受的。她能在这个短暂的静谧深夜里,想一些只属于她自己的事情。
她想,她不是生下来就会杀人的。
但是她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却好像吃饭喝水那样自然而简单。
她有时候还想,那位倒霉的驸马爷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错在被家族安排着,半推半就地娶了她。
但她有时候也想,什么都没做错的母亲,被逼着吊死在冷宫的房梁上。
什么都没做错的黎臻,在西南深山里月月承受远超人类极限的痛苦。
若论无辜,这世界上有太多人都很无辜。
她自己却不是无辜的人。
若是哪天她死了,也是罪有因得。
蒋练回京城是半个月以后。
北境势如破竹有功,中计被困有过。
功过相抵,未赏未罚。
他单独觐见的时候,沈凝正在御花园的池塘里喂鱼。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碎石子路上,沈凝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撇了他一眼。
待他痛心疾首地怪罪完自己,沈凝才很平静地说:“也不全是你的过错。”
蒋练抬起头,眼睛里有一些愕然。
沈凝却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
花园的假山后面,传来“皇帝姐姐,你在哪里”的声音。
沈凝听在耳朵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拾掇出一副欣喜的表情,迎了上去。
留给蒋练的那句话,却是冰凉凉的。
她说:“下个月十二,不要忘了是什么日子。”
近来京里传闻,青宣女帝迷恋上了一个刚刚入宫的少年。
为着他,有两天连早上的大朝会都没有露面。
文武百官在堂上,看向黎臻问如何是好,黎臻却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流言甚嚣尘上。
几十年前的流言中,昭明女帝也是这样沉溺于美色。
她最后崩逝在几个年轻男人怀里,虽然黎臻知晓内情,知道她的身边围绕着药和毒,她的死,多少也和不愿她继续做皇帝的人有关。
但三人成虎,人们用昭明女帝的前车之鉴影射这位新帝,黎臻的脑子中,也不由得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情境来。
他很难说是担心她疏于防范被人害死,还是嫉妒她跟一个更年轻更温顺的男人玩得如胶似漆。
他来到御花园,和蒋练擦身而过,甚至没有顾得上对视他怨毒的眼神。
他顺着声音,远远地,看到湖心的亭子里,沈凝在给那个男人剥荔枝。
她眉眼弯弯地冲他笑,像他们年少的时候。
她很多年未曾对他笑过了。
从他们在西成山重逢开始,两个人就再没有这样亲密和亲昵过。
“我还是喜欢温柔的男人。”
黎臻冷冷地想。
他并不温柔。
他这个时候应该不温柔地冲上去,不温柔地赶走那个男人,不温柔地占有她,让她在凌乱中哭着求饶。
——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