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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我拖着无力的双腿,脚步虚浮地向冷宫走去。
毕竟,我得先去见见,见见我以后住的地方。
此时已夜深,今日宫内当值的人都被赦令可外出与家人相聚,这冷宫无人看守。
我此时也酒气上涌,眼前被雨水打湿,一片模糊。
下一瞬,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我自知自己不是好脾气的主儿,一时烦躁,便狠狠踹一脚那东西。
听见一声闷哼后,低头,我瞧见一团宝蓝色,弯腰将那东西翻过来,恰时,那东西睁开眼,正愣愣看向我。
我记起来了,这是宫医才穿的服饰,不过,看这料子,他怕是个入宫不久的宫医。
我将他扶起,凑近后,见他惊恐的模样,轻笑一声。
“小宫医,给我熬碗避子汤吧?”
“娘娘,沈宫医来了。”小桃掀帘轻喊。
闻声,我顿时垮了脸,不耐烦地看向来人。
“奴才沈梅卿叩见娘娘。”
这就是半月前,那晚雨夜,我自冷宫门口捡回来的小宫医。
他入宫不久,被那些个老宫医排挤,最后无处可居,竟被赶去冷宫旁边的柴屋。
而这位也是傻的,大雨天被那群老宫医合伙欺负,抢走身上所有银钱,他则在跑去冷宫的路上活活给哭晕了。
我自幼在谢家长大,如今又在这后宫斡旋,还从未见过这般身娇体弱的男子,不仅一张白玉面皮比贵妃都白嫩,且那啰嗦的性子,胜外头那群总扎堆闲聊的宫女三分。
“娘娘,天冷了,您也该加个手炉,若是寒气入体,那便不好了。”
我捂脸深吸一口气,听他继续叨叨,“娘娘这屋内纱帐如今也可换成棉子的,秋日湿重,要仔细莫吹风,莫——”
我一拍桌子,他话才止住。
隔日,我又被皇帝翻了牌子,不过这次小桃脸上却再无皇帝第一次来寻我时的笑。
小桃见抬轿公公来,死死扯住我的衣袖,满眼通红。
如今,虽皇帝登位不久,却也已是年过五旬。
他老了,没有力气,便会折磨宫妃。
除了贵妃还隔三差五送去汤药,那群宫妃个个对皇帝避之不及。
在这宫中,也只有我日日被皇帝唤去。
天蒙蒙亮,我被轿子抬回月华宫,小桃掀开轿帘,瞧见我满身伤痕后,泪夺眶而出。
“小主,”小桃将斗篷披在我身上,再轻轻揽住我颤抖的身子,“纵是皇帝,又凭什么来糟践您呢!”
小桃还是从前那个性子,自她唤我第一声小主起,便认定了我是她一声的主子,她说娘娘两字太生疏,像是九天之上的人,看不见抓不着,她喊得心慌。
于是,她只我与她二人在时,便亲亲热热喊我一声小主。
我轻靠在床榻引枕上,看着忙前忙后,嘴里嘟嘟囔囔的小桃,心里涌上一阵暖意,虽满身狼狈,却满心欢喜。
我自幼被那些人说天资聪颖,心性沉稳,可这世间,也只我一人知晓,我自己贪玩爱闹,爱看那些离奇故事。
我好事,好热闹,最渴盼虽是与良人相伴,却也梦过,自己做了医女,或是女将军,救天下人于水火之中。
梦醒后,是只我一人在的,空空荡荡的将军府。
我不怕被囚于深宫,我只怕孤独,怕回首望去,只能望见水潭中自己的影子,鸦雀都无。
可如今有小桃在,在这世间,我便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这千百年历史长河中,五旬登位的帝王少说有数百,而在登位后,后宫没消息的,却寥寥无几。
皇帝如今没了生育能力,内里疲虚,全因贵妃日日送去的补汤。
其实,早在我与贵妃合作当日,我便将秦晏秋赠我的毒药赠予贵妃。
隔日,贵妃表面想通,假意迎合,实则为了给皇帝下毒。
若说在这偌大后宫中,皇帝对谁最不提防,首位则是贵妃。
爱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能让防心深重之人失心,能让心狠手辣之人心软。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沈梅卿颔首低眉走到我身边,也不行礼,也不开口,只是悄悄捧着我被皇帝活生生拗断的手指。
大颗大颗的泪落在我手心里,低头,我瞧见沈梅卿那双通红的眼,他把脸埋在我手心,声音轻颤。
“娘娘,这狗皇帝怎能这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