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服包裹着的、曾经被她用馊水冰柱冲刷过的位置。
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带着毫无温度的平静宣判:
“这里。可能有轻微的神经性反应。”
声音轻得像耳语。
“或者叫……心传导阻滞。”
空气凝滞如冬日结冰的湖面。暖风还在吹,空气里只剩下自己骤然屏息的心跳声和她指尖点在衬衫上几近无声的轻响。体操服被汗水紧贴肌肤的冰冷骤然加重,像被无形的铅衣捆扎。
没有看诊断报告,没有使用听诊器。仅仅是一次“查体”后的结论。像宣告一个既定的定律。
检查床的床单还带着身体的余温褶皱,那份冰冷的文件还躺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刚才那点右腿被“治愈”的错觉和此刻胸口被精准指向的判决对比起来,像一个冷酷的笑话。膝盖撞击金属架留下的火辣刺痛感,此刻被胸膛里那股骤然的冰寒死死压了下去。
我僵在原地,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像一条被拍在案板上、神经仍在抽搐的死鱼。视线不敢与帽檐下那片深邃的阴影对视,只能死死盯着脚下地毯上一处模糊难辨的污迹。
她收回点在胸前的手指,那动作流畅得像从未存在过。然后,她微微偏头,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了墙角我那鼓鼓囊囊的旧帆布书包上——里面沉甸甸地压着那张“免死金牌”文件袋。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暖洋洋的空气里弥漫,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尘埃缓慢沉降的声响。
接着,一个薄薄的、印着简笔画海豚的蓝色塑料袋,被她随手拿起,然后精准地抛向我的方向。袋子在空中划过一个低矮的抛物线,不偏不倚,落在我脚边的柔软地毯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换上。”帽檐阴影下,她的嘴唇开合,声音是夏夜里最平静的潭水,听不出一丝波澜和情绪。那指令简洁得如同机器输出,却带着无法反驳的沉重。“半小时后,一号游泳馆,深水区淋浴区。”
视线艰难地从帽檐的阴影移开,落到那个浅蓝色的袋子上。透过半透明的包装,一团深蓝色的、卷起的速干面料清晰可见——一件崭新的泳裤。款式未知,剪裁不详,但那种强烈的、不容置喙的强制意味,仿佛己经穿透塑料袋,化作一根冰冷的链条,缠上了脚踝。
胸口那个被她隔空“诊断”过的位置,似乎又泛起一丝冰冷的隐痛。膝盖撞伤的钝感和泳裤的出现叠加在一起,身体仿佛被钉在了两个物理标记之间。体测楼里人造的春日暖意潮水般褪去,一种提前抵达的寒意从脊椎骨悄然爬升——那巨大泳池的消毒水味、冰凉的池水、混杂的目光,以及她可能在水下施加的掌控……所有这些混合成一座庞大的水下囚笼的模糊轮廓,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她没有再给一个眼神,也没有等我的回应。己经完成了交付指令和“诊断”流程的她,姿态松弛地踱回宽大的办公桌后。温热的青瓷茶杯被重新拾起,袅袅茶烟在暖色灯晕中盘旋,模糊了她半明半暗的脸庞。
然而,那道无形的视线,那道冰冷如霜的“神经性反应/心传导阻滞”的诊断词,连同膝盖上的痛感和胸口新添的沉重感,己如刻刀般深深刻入识海,如影随形,无声地催促着我迈向那扇即将打开的、新的“战场”之门。喉咙干得如同久旱的沙地,我缓缓弯下僵硬的脊背,指尖碰触到那塑料包装冰凉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