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为了给他凑足香火钱,把家里唯一一头耕牛都卖了。他想起了村里那些奔赴九州的同伴,临行前,他们是何等的虔诚与狂热。他们真的能“莲花化生”吗?
良秀悄悄起身,点亮一盏油灯。他从床下摸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他几个月来省吃俭用攒下的几文钱,准备寄回家里。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又想起了那幅画上一条经嗣面前堆积如山的美食。
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愤怒,从心底升起。
他不是个例。整个京都,乃至整个近畿地区,无数个像良秀一样的底层僧侣和普通民众,内心都在经历着同样剧烈的挣扎。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这场“圣战”的意义。
之前,一条经嗣是神,是信仰的化身,他说的一切都是“法旨”。如今,这个神像上出现了裂痕,人们开始用凡人的逻辑去审视他——他会饿吗?他会冷吗?他会贪婪吗?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
一张据说是从一条经嗣府邸内部流出的“宴客名单及账目”影印本,被连夜张贴在了京都所有主干道的墙壁上。这份名单上,赫然列着数位以贪腐著称的大名和富商的名字,而账目则详细记录了宴会的惊人花费——一场宴席,所耗费的钱财,足以让一支千人军队饱食一月。
其中一笔记录尤其刺眼:“大明湖州产‘一品丝’五十匹,赠与XX大人家眷。”
大明,是他们口中的“恶鬼之国”。用信众的血汗钱,去购买“恶鬼”的奢侈品,再用这些奢侈品去贿赂权贵,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这背后的逻辑链条,即便是不识字的贩夫走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人心向背的转折点,在这一夜悄然来临。天平,开始向另一端急剧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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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反扑
一条经嗣府邸,气氛凝重如冰。
“查!给我查!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流出去的!”一条经嗣状若疯虎,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家臣,“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给我严刑拷问!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这个内鬼给我揪出来!”
他那张曾经充满悲悯与智慧的脸,此刻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显得狰狞可怖。他知道,自己精心构建的神圣光环,正在被一层层无情地剥落。
“大人,现在不是追查内鬼的时候!”心腹谋士大汗淋漓地劝谏道,“当务之急,是挽回人心!再不采取行动,只怕……只怕军心民心都要散了!”
一条经嗣在室内来回踱步,呼吸粗重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猛地停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好!他们不是要看吗?我就演给他们看!”
第二天,一条经嗣做出了一系列令整个京都都为之震动的决定。
首先,他宣布即日起搬出豪华府邸,住进城外最残破的东福寺一间漏雨的禅房,并向全天下宣告,他将效法佛陀苦行,每日只食一餐,与最底层的僧人同甘共苦,首到“圣战”胜利。
其次,他以雷霆手段,请求天皇下达敕令,将关东的了庵景吾打为“佛贼”。敕令宣称,了庵景吾己被明国重金收买,其所立“正法莲盟”是旨在分裂国家、颠覆佛法的“伪法邪盟”,并下令各地守护,凡有寺院敢于附和者,住持立斩,僧众流放。
最极端的是第三条。他下令成立“护法纠察队”,由他最狂热的信徒组成,在京都街头巡逻。凡有三人以上交头接耳议论“圣战”者,皆以“动摇军心罪”论处,可当场格杀;凡私藏、传播“逆贼”了庵景吾言论及相关图画者,一律视为通敌,满门抄斩!
一时间,京都风声鹤唳,一片肃杀。白天的街头,人人噤若寒蝉,昔日热闹的景象荡然无存。夜晚,则时常能听到“护法纠察队”砸开民居大门的声音,以及凄厉的惨叫。
一条经嗣以为,用更极端的神圣表演和更残酷的血腥镇压,就能够堵住悠悠众口,将倾斜的天平强行扳回。
但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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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崩塌
一条经嗣的疯狂反扑,非但没有挽回颓势,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苦行”表演,在民众眼中显得虚假而滑稽。一个前几日还在享用山珍海味的人,突然开始吃糠咽菜,这更像是一种心虚的掩饰,而非真诚的忏悔。有人私下嘲讽:“大人府里的金碗玉筷还没洗干净呢,就跑去庙里用破瓦罐了,真是难为他了。”
而他对了庵景吾的构陷和残酷的镇压,则彻底暴露了他的色厉内荏。
如果自己是正义的